以文艺为鉴,能照出时代的风貌。这面镜子,不仅可以帮助一个时代“修仪容,正衣冠”,甚至具有X光机的功效,能够洞穿表相,照见时代健康的肌体或深藏体内的病灶,以便对症下药,早日康复。然而,当今一些文艺创作却如同“哈哈镜”,不仅起不到应有之用,反而扭曲了时代的本来面目,影响了人们对自身所处这个时代的认知。
我们的时代需要怎样的文艺?
文艺不能在市场经济大潮中迷失方向,不能在为什么人的问题上发生偏差。一年前的今天,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发表了重要讲话。谆谆告诫,言犹在耳;殷殷期待,化作了广大文艺工作者的沉沉责任与前行动力。
一年后的今日,文艺界对于《讲话》的精髓,有了什么样的深刻领悟?这样的体悟,又推动他们创作出了怎样的成果?近日,人民网携手人民文学出版社举办“文艺名家对话”活动,邀请王晓棠、李敬泽、叶辛、阿来、王树增、范迪安、张纪中、六小龄童、茅善玉等十余位文艺家,围绕“当代中国文艺的使命”“人民文艺的力量源泉”“创作无愧于民族和时代的文艺精品”等话题展开对话。在此,我们选编刊发其中四位的所思所得,以飨读者。
——编者
静下心来搞创作
周大新
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重要讲话中指出:文艺工作者应该牢记,创作是自己的中心任务,作品是自己的立身之本,要静下心来,精益求精搞创作,把最好的精神食粮奉献给人民。我觉得这段话说得好,是一种告诫,也是一种叮咛。历史上那些留下名字的作家,哪个不是静下心来写作,靠作品让后人心生敬意的?假若曹雪芹当年三天两头去朝廷里找关系,想法子去攀附他那些富亲戚贵相识,总想着再弄个一官半职,总想着发财再修座大院子,总想着让满朝文武都记住自己的名字,怕是写不出《红楼梦》的吧?
一年来,我记着这段话,让自己静下心来写东西。
可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影像时代、一个读图时代、一个手机微信控制人的时代、一个纸质书滞销的时代、一个严肃写作者逐渐被边缘化的时代,作家的日子越过越艰难了。一个小说家辛辛苦苦地写几年,才写出一部书,可卖起来很难,很多人不愿读书当然也不愿买书,他们宁愿把时间花在碎片化的阅读和看影视剧上。也因此,作家的收入锐减。据统计,美国作家收入平均减少30%,中国尚没有统计数字,但减少的比例也不会低。作家当然不能只考虑经济回报,可作家也是人,也要过日子,更重要的是,低报酬让写作这门职业不再有荣光,它打击着作家的职业自信,让他们的心难以平静下来。
我当然也不能例外。当我坐在书桌前写作时,我不能不想:纸质书的寿命还有多久?严肃文学还有没有存在的价值?自己正写着的这部书会有几个人来买?它能对多少人的心灵产生一点影响?出版之后多久会被网上盗版?
心,着实难以平静。
难以平静也得想法子平静,因为只要心里不静,就难以安坐桌前写出东西来,更别说写出好东西了。我想的法子就是赋予自己的职业神圣感。我告诉自己:写小说对于你是一项职业,而且是你喜欢的职业,是你自愿干了几十年的职业,是你不愿舍弃的职业,既然这样,你就必须将其干好,这是你应该遵守的职业道德;这个职业尽管不能赚大钱,但它制造出的精神产品是社会发展所需要的,对我们民族精神的铸造会产生作用,而民族精神是支撑一个民族生存下去的重要支柱,你一个来自乡村的农民的儿子,能参与神圣的民族精神的铸造过程,是荣幸的,你该知足了!
我把神圣感授予自己,由此让自己的心理获得了平衡。心理平衡了,心里就容易静下来了。
心静下来了,眼睛就看到了心里焦躁、烦躁、惶惑、惶然时看不见的一些东西。比如,看见了资本流动中时而美丽时而妖媚时而丑陋的腰身;看见了权力运行中时而光明灿烂时而阴暗疯狂的状貌;看见了人性中时而美好时而肮脏的惊人变幻;看见了人生强大、脆弱和艰难的一些瞬间。
看见了这些过去没看见的东西,再动笔和敲击键盘时,速度就快了,激情就有了……
我还要写
叶辛
又是一个金秋,又到了丰收季节。那么,文艺界的同仁们,收获了一些什么呢?我所身在其中的文学界,又有了怎样的新收获?
在我接触较多的贵州文学界、上海文学界、中国作协,我欣喜地看到了一股新的气象,那就是他们从各自的实际出发,采取多种多样的形式,深入到改革开放的第一线,深入到偏远的乡间,深入到基层的工厂、企业、自贸区、高新区去学习,去感受生活、体验生活,捕捉时代的新意和闪光点,力争写出比以往更为出色的作品。
可以说,习近平总书记去年10月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提出的“深入生活、扎根人民”,近一年来已蔚然成风。
看到这一番喜人的新气象,我也在思考、探索和实践,作为一个年过六旬的文学家,该怎么样“深入生活、扎根人民”呢?
除了走马观花地走进浦东、走进自贸区、走进江南水乡和贵州山区推行“乡愁文化”的农村,我接触最多的,还是我同时代的伙伴们,曾经“上山下乡”的一代知识青年们。上海这座城市,有一百一十几万知识青年,他们在青年时代奔赴全国11个省区的农场和乡村、边疆与草原、南国边陲和北方的黑龙江、新疆、内蒙古,在步入晚年门槛的时候,他们又不约而同地回到了上海,回到了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他们经历了漫长的人生,有很多的感慨和感悟,他们身上有许许多多欲说还休的故事,而他们所经历的人生岁月,无一不折射出共和国发展的轨迹。故而,和他们喝茶、聊天、参与农家乐旅游相聚交流时,我都能获得取之不尽的创作素材。我的有利因素是,我和他们是同时代人,能理解他们所说的一切,能倾听连他们的子女现在也没耐心听的叙述或唠叨。
正是从他们的感慨和感悟中,我提炼出凝重的对于下一代有用的东西,然后再把这些东西置于今天改革大潮中的城市与乡村的背景上。
谢天谢地,我的人生曾经在上海和贵州这样两个有代表性的地域度过。我时常说上海和贵州是我生命的两极,把我的小说背景放在这两极之间,我小说中的人物和故事就有了纵深感、历史感和时代感,也总能和其他作家有所不同。因而,我总有写不完的故事。
在去年10月的文艺工作座谈会结束时,习总书记曾握着我的手亲切地说:“上山下乡的经历,是我们共同宝贵的精神财富。你还可以写。”
我还要写,力争写得更好一些。
警惕文艺消费主义
阿来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数千年来中国文人的传统,也是文艺工作者采风的方法,其根本目的在于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然而,不知何时开始,“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竟然成了一个问题。
最近,中共中央政治局审议通过的《关于繁荣发展社会主义文艺的意见》指出:“举精神旗帜、立精神支柱、建精神家园,是当代中国文艺的崇高使命。”这也是习近平总书记对广大文艺工作者提出的三个标准,是文艺工作者的使命,值得大家牢记。
弘扬中国精神,传播中国价值,凝聚中国力量,是文艺工作者的神圣职责。但在市场经济浪潮下,一部分文艺产品被卷入商业化的洪流之中,我们对于消费主义可能给文艺造成的损害还不够警惕。市场的要求看似是人民的要求,不经仔细谨慎的判断,甚至会被误认为是时代的要求。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的文艺创作领域产生了大量脍炙人口的优秀作品,同时,也存在机械化生产、快餐式消费的问题。长期以来,我们对文艺市场化的理解存在偏差,在提供文艺产品的过程中,无论是在审美方面还是精神层面,都呈现出逐渐下滑的态势。
文艺不能在市场经济大潮中迷失方向,低俗不是通俗,欲望不代表希望,单纯感官娱乐不等于精神快乐。作为一名文艺工作者,应该志存高远,成为时代风气的先觉者、先行者、先倡者,以自己的艺术个性进行创新,书写和记录人民的伟大实践,创作出无愧于时代的精品。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言,一部好的作品,应该是把社会效益放在首位,通过文艺作品传递真善美,传递向上向善的价值观,引导人们增强道德判断力和道德荣誉感,向往和追求讲道德、尊道德、守道德的生活。
文艺不只是文艺工作者的事,需要警醒的也不应该只是文艺产品生产者。文艺产品的消费者,读者也有一份责任。作者与读者是一个互动的关系,在相互需要的过程中,文艺作品的质量如何得到提升,需要大家共同思考。
为什么要写《抗日战争》
王树增
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重要讲话中表露出一种忧虑:现在有一种割断历史、否定崇高、否定英雄的潮流,这实际上是有人企图在我们精神血脉上釜底抽薪。
的确,现在仇视中国的那些势力想在经济上打垮我们不太可能,想在军事上打垮我们也不太可能。但是颠覆一个民族有一种最便捷、成本最低的手段,那就是把这个民族的历史和当代完全割裂开来,在精神上釜底抽薪。
从这个角度讲,我写《抗日战争》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充分挖掘、体现在那场艰苦卓绝的反侵略战争中,中华民族不屈的精神。如果没有这种精神,就没有办法解释那段历史。近代以来,中华民族饱受欺凌,鸦片战争之后历次异族入侵的战争,中国基本上都是以签订不平等条约和割让领土的屈辱而结束。而抗日战争我们胜利了,虽然过程非常艰难。为什么我们能在抗日战争中取得胜利?这是我们今天仍然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抗日战争的研究,也仍是当代史学研究的薄弱环节。如果我们对这段历史研究不透,了解不深,认知不准确,无疑将愧对那些倒在战场上的前辈,愧对这段历史。
抗战胜利70年来,我们对抗战史的研究还有继续拓展和深化的空间。对正面战场和敌后战场中任何一个方面的曲解或者忽视,都不能解释这场战争,也不能解释历史的进程。我认为,正面战场那些重大战役不能残缺,否则历史的逻辑就会断裂。今天的读者要充分理解或者充分尊重正面战场在战争中的作用,这样才能正确把握历史。但是,如果没有敌后战场,同样没有办法解释抗日战争的胜利。八年抗战,整个中国战场上,日军有大片占领区,却没有后方——日军的后方被中国共产党的敌后武装力量掏空了。没有后方的军队是悲惨的军队,没有后方的军队是打不了胜仗的。
我尽可能做到还历史一个公允。我的真实只有一个原则,那就是准确把握历史发展的主流。我对抗日战争有一个基本的看法——这是全民族的战争。抗日战争是中华民族受到外来侵略之后第一次全民族同心合力的抗战,中国共产党倡导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令中华民族形成了强大的向心力,使得中国人民在万分危难和艰苦的条件下坚持不屈,最终赢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抗日战争不同于中国这块土地上发生过的所有其他战争。只有站在这个角度上来观察史料,才能把握历史的大势。
我写非虚构类作品,无论是近代史还是战争史,实际上是写心灵史,我觉得当代中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好好梳理梳理我们民族的心灵史。
我希望自己的写作,对得起中国人民在危难与苦难中不屈的抗战意志,对得起为抵御侵略而浴血作战的所有将士,对得起中华民族的历史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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